专稿 小时候,你最想拥有什么?在小男孩旺扎眼里,他最想要的,是一双雨靴。这是电影《旺扎的雨靴》的核心故事,简单、写实,有着童年的味道。
这部藏地儿童题材新片近日登陆院线,也是新导演拉华加的第一部电影长片,监制是他的师父,《塔洛》《撞死了一只羊》导演万玛才旦。
导演拉华加 |
万玛才旦的新片《气球》刚刚斩获第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关注单元最受传媒关注导演和最受传媒关注编剧两项殊荣。
《气球》海报 |
更为年轻的藏族新人导演久美成列的《一个和四个》也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获得创投单元特别关注项目。
《一个和四个》海报 |
还有,卡先加执导的关于藏地少女寻父的纪录片《光之子》已经拍摄完成,等候上映。
《光之子》海报 |
《旺扎的雨靴》执行导演达杰丁增的第一部长片《歌者》以及《塔洛》录音师德格才让的导演处女作《他与罗耶戴尔》也都在制作中。
《歌者》海报 |
藏族电影人在今年集体发力,这支被称为“藏地电影新浪潮”的力量如何形成,如今又呈现着怎样的面貌?我们可以先从拉华加与《旺扎的雨靴》开始说起。
拉华加的“雨靴”
电视机传来天气预报的声音,镜头对准一双刚刚浸湿了水的破旧球鞋。
《旺扎的雨靴》的开场令人联想起伊朗的经典电影《小鞋子》。旺扎渴望和其他同学一样,在雨天拥有一双雨靴,严肃的父亲不在意,看到孩子的“虚荣心”作祟,更不同意。
母亲圆了他的梦想,反而接连遇到大晴天,旺扎无法向同学“炫耀”自己那双漂亮的雨靴。另一边,父亲担心将临的暴雨影响麦子秋收,请求防雹师“挡雨”,旺扎却从中暗暗“阻挠”。
从渴望雨靴到渴望下雨,旺扎与大人们的“矛盾”,更显他的童真与单纯。
电影没有出现藏地题材经常表达的灵魂救赎主题,也没有过分强调宗教信仰色彩,它更世俗,通过孩子的视角,朴实无华地构建起我们在孩童时期共有的记忆,关于夏日,关于求而不得的小小愿望,关于那些美好与失落的难忘时刻。
如导演拉华加所说,主要就是想探讨梦想与现实,成人与儿童世界,“很多文化背景不同的小朋友也都很有共鸣,他们想养一只小狗或要一支苹果手机,父母就是不给他们买”。这样一部纤尘不染、干净纯粹的电影在当下电影市场里尤为可贵,而导演拉华加能够拍摄出这部作品,也来之不易。
导演拉华加 |
为了电影梦,他放弃录取青海民族大学物理系,在万玛才旦的建议下,前往西北民族大学学习藏语文学,之后考取北京电影学院,学习导演专业。他在就学的第一年就看中了才朗东主的短篇小说,默默许下改编电影的初心。后来陆续跟组,在《塔洛》中担任执行导演,积累经验。
《塔洛》剧照 |
《旺扎的雨靴》得以开拍,万玛才旦提供了很多帮助。拉华加回忆:“我对现场演员的调度、表演的把控和镜头语言的设计,都有他的一些影响,毕竟跟随他这么多年。”
影片幕后班底基本是万玛才旦的团队,摄影师吕松野就是其中之一,很多镜头调度都是现场即兴设计,吕松野帮助电影建立起了客观、冷静的纪实性影像风格。这部电影也好比是拉华加的“雨靴”,就此,他涉入了藏地电影的这一片新浪潮。
“藏地新浪潮”的15年
“藏地电影新浪潮”的诞生源于导演万玛才旦。
万玛才旦导演 |
2005年,万玛才旦推出第一部电影长片《静静的嘛呢石》。在中国电影诞辰100周年之际,他以这部讲述藏地世俗与宗教生活的影片获得第25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导演处女作。“当时的反响很大,影响了很多年轻人想学电影。在这过程中,我接触到一些有潜力的年轻人,会主动带他们,让他们有实践的机会。”万玛才旦告诉我们。
《静静的嘛呢石》剧照 |
提及影史上的新浪潮,如法国电影新浪潮,一批新兴电影人涌现,更新换代,他们为电影语言带来革新,提出相对统一的美学主张。藏地电影新浪潮则不同,它是对一种集体创作现象的概括。在《静静的嘛呢石》之后,特别是从2010年开始,藏族影人拍摄的藏地题材影片从数量、内容和主创上,逐渐发展壮大,形成气候。
这种气候是什么样的呢?从奖项成果来看,万玛才旦执导的《塔洛》《撞死了一只羊》《气球》全都入围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其中《撞死了一只羊》斩获最佳剧本奖。
《撞死了一只羊》获得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佳剧本奖 |
藏族导演松太加的电影《河》入围了65届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阿拉姜色》获得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会大奖和最佳编剧奖,《拉姆与嘎贝》也得到第67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金贝壳奖提名。
拉华加的《旺扎的雨靴》则在2018年获得柏林国际电影节新生代单元水晶熊奖提名和第42届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电影竞赛火鸟大奖提名等荣誉和奖项。藏地题材佳作在海内外电影节受到肯定,藏地本土影像逐渐登上世界影坛。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
在万玛才旦进入电影学院后,他就有意识要组建一支以藏人为主的电影创作团队,为日后拍摄藏地影片储备力量。于是,他在就学第二年就力邀好友松太加考取北影,从美术专业转向学习摄影。
松太加先后担任万玛才旦电影《静静的嘛呢石》《寻找智美更登》的美术师以及《老狗》的摄影师。在2011年,他执导了处女作《太阳总在左边》。如今,松太加也和万玛才旦一样“传帮带”,建立起了自己的一支由藏族人组成的幕后团队。
还有《他与罗耶戴尔》的导演德格才让,当年也是受万玛才旦建议,才去学习电影录音,后来负责万玛才旦多部影片的录音工作。
《他与罗耶戴尔》剧照 |
拉华加说,他们这一群藏族影人私下都是好友,相互熟悉,经常会交流创作或去片场探班,“如果需要帮助,不管是谁我们都会全力以赴地去帮。”
三难:题材+资金+幕后人才
11个人,长达2000多里的朝圣之路…2017年,讲述朝圣故事的电影《冈仁波齐》票房破亿,创造性突破藏地电影的票房纪录。
《冈仁波齐》海报 |
精神信仰、洗涤心灵等新鲜议题赢得关注,由非藏族导演执导,以“朝圣”为主题概念,也令影片多少陷入外来者猎奇视角的批评。而藏地电影人的叙事视角始终是“自我”,他们拍摄的影片自然就没有这样的问题。
以藏人为班底、以藏语为母语、以藏地日常生活为故事核心,藏地新浪潮的影片更靠近藏族人本身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
《冈仁波齐》剧照 |
松太加的四部作品全都专注于对家庭、婚姻的观察;万玛才旦则一直在做变化和尝试,他关注藏地的精神与物质,现代与传统的冲突以及家庭与个人的道德困境等不同命题。
“大家看我的电影有一个误解,好像我只关注现实主义的创作”,万玛才旦表示,从《静静的嘛呢石》到《老狗》,从《塔洛》到《撞死了一只羊》,他的电影在形式风格上依照不同题材都有不同的变化。
《塔洛》剧照 |
《塔洛》的特色是黑白影像,固定长镜头,《撞死了一只羊》有超现实的梦境和魔幻色彩,“我的电影很难去总结或者找出一个规律”,万玛才旦说。
对于他的创作和藏地新浪潮的影片,万玛才旦也有一些他的思考。藏地地区相比错综复杂的城市结构,取景上比较缺乏层次感和多样性,“所以我们会花很长时间去确定场景,改造场景,看怎么适应这个故事,要不然就会很单调。”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
藏地新浪潮的电影逐渐培养出像金巴、索朗旺姆等一批藏族职业演员,但是幕后环节仍然薄弱。万玛才旦透露:“现在藏族年轻人学电影,都异口同声要学导演,专业类学习较少,比如录音、摄影、剪辑、美术等,电影是综合性创作,这方面还是缺。”
万玛才旦导演 |
由于题材、文化、语言、主创等方面受限,藏地电影的投资成本相对小,影片大多活跃在藏族观众和影迷圈里,票房和关注度一直不高。目前票房最高作是1000万出头的《撞死了一只羊》,而《旺扎的雨靴》上映3天,票房仅20万,现在也已接近零排片。
质量佳、有口碑、缺观众,“藏地电影新浪潮”该何去何从?
新浪潮的“气球”要飞向哪儿
“在不失去原有民族特色的情况下出现不同类型,不同题材,不同风格的影片。”拉华加认为,藏地电影要“破局”,就要靠“多元化”。
《阿拉姜色》剧照 |
万玛才旦也同意,要找到更多观众,提升大众的接受度,就要拓展藏地电影的边界:“挖掘更多题材,探索类型电影,藏语可以和普通话、英语等搭配,明星的搭配等,方法还有很多”。
万玛才旦最新立项的电影《冬虫夏草》就融合了犯罪类型元素,而他正在筹备的新作《永恒的一天》,视野和架构将更加宏大,要在一天时间里讲述一个人的一生,也会涉及一年四季的变化,需要拍摄一年时间,难度较大。
拉华加将继续完成他的 “儿童三部曲”,第二部《小鹤卓玛》(暂名)已拍摄完成,目前在做后期,同样由万玛才旦监制,“旺扎”周拉多杰主演,而第三部儿童片不再改编藏族小说,将是原创的剧本。
松太加的新作没有局限于藏地,据了解,他正在筹备一部内地题材影片,还有可能加入明星演员。对于商业片和非藏地题材,万玛才旦和拉华加也都表示想尝试,创作方面不设限。
松太加导演 |
“这个还是不是藏地新浪潮呢?”对于未来,万玛才旦认为“这个概念肯定会发生变化,包括它的构成和发展,各种可能性都有,会越来越丰富”。
万玛才旦导演 |
同时,他也会持续培养不同工种的年轻电影人。万玛才旦每年都会收到很多剧本,每一个可开发的新片他都会亲力亲为,“有些剧本要看十几遍,二十遍,工作量非常大,耗费很多精力,但我也是这样过来的,希望能帮助到年轻人,尽量为他们做些事。”
万玛才旦导演 |
15年前,《静静的嘛呢石》掀起“藏地电影新浪潮”的序幕,电影里的小喇嘛渴望看上电视剧《西游记》;15年后,《旺扎的雨靴》上映,电影里的旺扎渴望的是穿上一双小雨靴。
这股浪潮对未来的渴望又是什么呢?从单一到多元,从局限到包容,拓展新局,这股浪潮存在任何可能性。中国电影不能,也不会,更无法忽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