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稿 “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感。”监制黄渤这样描述《风平浪静》给自己的初感觉。作为复工后公映的首部华语犯罪片,《风平浪静》跨越15年,聚焦一个优等生,因为保送名额被顶替和一场凶杀案被肆意篡改的人生。
影片在上海国际电影节、平遥国际影展放映后口碑不俗,章宇、宋佳、王砚辉联手贡献了“S级”的精湛表演,章宇和宋佳组成的“酸奶CP”也被不少观众评为2020年最动人的银幕情侣之一。
此外,电影对人性和底线问题的辛辣拷问,对“替考”、“特权”、“城市化”等社会议题的大胆触及也充满了现实关照。
从《少女哪吒》《灰烬重生》到《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如何完成犯罪类型的进阶,风平浪静之下又有多少暗流涌动?
李霄峰接受专访 |
01
从“西园码头”到《风平浪静》
导演李霄峰与制片人顿河相识于2017年的上海电影节。彼时,顿河正在开发一个少年犯罪题材的故事,恰巧看到李霄峰的第二部作品《灰烬重生》,觉得片子的内核和调性与自己的构想不谋而合,便有了两人的这次合作。
顿河看中的不仅是李霄峰对于犯罪类型的驾驭能力,更是价值观上的投契,“当时流行一句话,小孩才讲对错,成年人只分利弊。但这不是我们认可的价值观。”
早在筹备《灰烬重生》时,李霄峰就曾去过4个公安局、看守所体验生活,翻看了大量卷宗。这一次的创作也不例外。《风平浪静》的故事虽然没有原型,却不难看出不少社会新闻和真实案件的影子。特别是今年掀起舆论风暴的替考案件更为电影增添了强烈的现实映照。
调研的过程中,让李霄峰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纪委工作人员的话:“警察最怕抓到什么样的罪犯?就是你抓到他以后发现,他是一个好人。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坏人在犯罪。”“好人为何犯罪,又如何救赎”也成为《风平浪静》探讨的主题。
2018年6月,李霄峰和编剧余欣开始了剧本创作,一个多月就完成了第一稿,然后再从时间、空间到人物心理,一点一点“凿实”。那时,剧本的名字还叫《重返西园码头》。
在定位人物所处的时代时,1978年出生的李霄峰几乎本能地选择了90年代。“经济高速发展,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各种各样的思潮交织在一起,人们对爱情、家庭的追求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霄峰说,“在快速发展的时代里,我们究竟失去了什么?还有没有自己内心的道德法则。这是我们想讨论的。”
至于空间,出生在内陆省份安徽的李霄峰从小就对大海有一份向往,“我第一部电影里有河,第二部电影里有江,第三部电影就想要有海。”
这份向往也外化成了电影里那首响彻游轮的《大海啊故乡》:醉酒的中年商人以近乎失控的姿态唱起这首童年旋律,此中况味耐人寻味,“这些老歌里面的灵魂和他现在的生活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那是他小时候向往的东西,有时候你走的道路跟你小时候向往的是反着的。”
电影的取景地在福建平潭的礁石海滩——一片在李霄峰看来足够“野”的海:黑色的礁石、苍冷的海面与不期而至的风雨共同浸染出了影片的底色,也与片名“风平浪静”交相呼应。
从《重返西园码头》到《风平浪静》,改名是开机前就确定的。顿河和李霄峰从20多个片名中,一眼就挑中了这四个字,“风平浪静和波涛汹涌是辩证的关系,这个名字和这个剧情本身所产生的张力,是很大的。很多人你可能觉得他过得好像挺不错、挺风平浪静的,但他的人生也有痛苦不能言说的部分,有点像我们电影在展现的东西。”
只有章宇更喜欢原来的名字《重返西园码头》。直到杀青一年多后,他回来录制片尾曲——客家话版的《风平浪静》时,第一句出来鼻子就酸了,“想到宋浩的命运,从那个时候才真正爱上《风平浪静》。”
02
从章宇到宋浩
李霄峰认识章宇是通过《我不是药神》。37岁的章宇演活了20岁的黄毛,眼睛里全是干净的少年气,一下震住了他,“我说,从哪儿冒出来这么一个人!”
两人真正见面是2018年底。那时,《无名之辈》刚刚上映,章宇成了炙手可热的演技派,邀约不断,仅那晚就计划要聊两三个项目。没想到,两人一见如故,“聊到动情处开始喝酒,一直聊到深夜两点半。他后面的项目也不去了...有时候就看缘分,彼此之间的气场能不能感觉到,这是最重要的。”
李霄峰曾不止一次说,章宇比他更懂宋浩。的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章宇都让自己化身宋浩,——一个被命运腐蚀而成的“黑洞”。他对李霄峰这样说:“我要把宋浩演成一个黑洞。这15年来他一直在惩罚自己,所有外界对他的刺激,他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哪怕是光打过来,都会被这个洞吸进去。”
所谓“黑洞”其实也是在表演上做“减法”,就像监制黄渤的评价,“章宇选择了特别聪明的办法,这种减法让人物内心的力量感加强了起来。”
有关宋浩的很多细节都是章宇自己设计的。比如,撞死万小宁的那场戏,他主动提出要明确交代是李唐拿走了宋浩的手机给万小宁发了那条短信。这样宋浩就真正成了间接害死万小宁的“凶手”,这种重击才足以成为压垮宋浩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宋浩和岳父逛超市的那场戏,章宇本能地就从货架最里面拿奶粉,这是剧本中没有的细节。“我在剪辑的时候才看到这一幕,这就是好演员,他在细节上完全成为了这个人物。”李霄峰说。
关于宋浩的结局,不少观众认为最后的爆发略显突兀,李霄峰解释道:“成年人的崩溃都是一瞬间的”,“从撞死万小宁开始,他内心深处最干净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他早就准备好了。”
最后,在父亲面前,宋浩用当年捅伤万有良的方式了断了自己。在李霄峰看来,这是宋浩的选择,也是他的命运,正像台词中的三个字:“我还了”,“一些事情不是必须去做,而是应该去做,这是宋浩的善良所在。”
回看宋浩,章宇常说这是他演过“最惨”的角色,李霄峰却强调宋浩的底色是善良。
最善良的人却成了最惨的人,这是命运开出的玩笑,“但一个平凡的人在面对命运不公时仍能葆有赤子之心和少年心性,这正是最宝贵的东西。”
03
从宋佳到潘晓霜
如果说,宋浩是黑洞,那潘晓霜就是唯一能穿透它的“那束光”。
对于宋佳出演潘晓霜,监制黄渤曾持保留意见。在他看来,剧本上的潘晓霜是个温婉可人的小女人,而宋佳“太大、太强”了。但很快,宋佳和章宇就用惊艳全场的默契表演和化学反应让黄渤“输”得心服口服。
监制黄渤接受专访 |
“她第一次来读剧本,然后跟章宇在一起试了个妆,我就笑喷了,这对在一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和喜感。”李霄峰说。
开机前,李霄峰看了《风中有朵雨做的云》,那里的宋佳从身体到心理都可以用一个“苦”字来形容。看完后,他在电话里对宋佳说:“我们这个电影是来养你的,你舒舒服服地做你自己就行,你的性情是什么样就高高兴兴把自己搁出来就行了。”于是,便有了宋佳本色出演的潘晓霜,一个更舒展、更热烈的潘晓霜。用章宇的话说:“在炎凉的社会里,像一团火一样,熔化了宋浩坚硬的外壳。”
李霄峰透露,电影里那几场令人回味的爱情戏,大多是宋佳和章宇两个人的即兴表演。
吃火锅那场戏,潘晓霜那句“你觉得我胖吗?”和“我其实平常不怎么喝酒”都是即兴发挥。“我每次看到都笑喷,因为她其实特别爱喝酒。”李霄峰说。
雨天车里打伞那场戏就更巧了。剧本里本来没写下雨,但“天公不作美”偏偏下起雨来。剧组就在现场临时找了把伞,反倒成全了这场极致浪漫的“雨中小品”。
拍“酸奶求婚”时,李霄峰把全剧组的车都调动起来,模拟收费站的真实场景,不断地干扰二人,“小花亲章宇那一下、小花给章宇擦胡子的酸奶都是自己发挥的,特别好。”
两人的情欲戏更有奇妙的化学反应,”我印象特别深,在拍摄当中,我进去看他们,他们两个人裹着毯子在床上,看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是两个孩子,眼睛很干净、很无邪。”
有观众问,潘晓霜为什么爱宋浩爱得这么坚定,在李霄峰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取决于你相不相信爱情,“你相信爱情就知道,爱上了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是你看一眼就忘不掉了。”
结尾与宋浩“告别”,潘晓霜再度穿上两人最初约会时的一袭红裙,是李霄峰特别的设计,“她要穿着自己追求宋浩时候的衣服离开,她一点儿也不丧,而是充满生命的热烈。”
04
从他们到他们
“爱情是亮色,但根本上的连接是父子。”李霄峰这样解读。“中国的父子关系其本质上是权力关系。成年人是能够决定孩子命运的,是有权力支配孩子的道路的。小时候我们都被教育不要撒谎,长大后发现所有的成年人都在撒谎,是我们的教育出了问题吗?”
在李霄峰看来,无论是宋浩和父亲宋建飞,还是李唐和父亲李卫国都是被权力和金钱催生出的悲剧人物,且一代比一代更残酷、更惨烈。
如果说,王砚辉饰演的宋建飞是被迫入局,那李鸿其饰演的李唐则是从内到外被毁得“面目全非”。
李鸿其在《风平浪静》中的表演,夸张又充满戏剧性,让人不禁联想起电影中的“小丑”。李霄峰称这种戏剧性是刻意为之,“李唐的夸张是一种故意维持的热情,一种强迫自己迸发出来的戏剧性,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被毁掉了,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朋友居然还保持着某种纯真——他起了毁灭之心。但他又是冷静的,从他撞完万小宁之后冷酷又松弛可以看出来。”
影片最后,孩子的降生,父亲的身份也成为章宇暴起反抗的“催化剂”。那如飞蛾扑火般的最后一搏和自我了断,何尝不是宋浩试图打破父权社会悲剧循环的奋力一击呢?
从个人色彩浓郁的《少女哪吒》《灰烬重生》到如今类型元素突出的《风平浪静》,有人说,看到了一个更成熟、更接地气的李霄峰。也有人说,这是作者导演对市场的一次妥协。对此,李霄峰很坦诚,“我不反对任何把我当成作者导演,但我自己不会去贴这个标签...电影跟文学毕竟不同,如果我要只是想做一个自我表达的东西,为什么不去写小说呢?电影首先是工业,是平衡的艺术。”
《风平浪静》剧组在上海国际电影节 |
回顾创作历程,李霄峰感慨:也许是托了片名的福,电影从剧本创作、到入选黄渤的新导演计划、再到选角、拍摄、后期,一切都是顺风顺水,“好的电影一定是合作的产物,是协作出来的,一起往某一个目标奔。”如今,随着电影上映,就像歌中唱道:南风撩人,一切风平浪静。